隨著每次模擬賽的成績越來越好,我們對於比賽的結果也越來越樂觀了。
只是,一邊針對比賽增加訓練強度,發揮的效果也一直在增強的情況下,卻有又發生了出乎意料的狀況。
很多學校不敢在學校的網頁之中常設留言版系統,大多是因為怕有爭議出現,比如說上網吵架的啦、黑函的啦或是垃圾廣告訊息的啦。
就在我們還在如火如荼地同時展開原住民運動會大會舞練習以及跑步特訓的時節,校長室專用留言版上出現了這樣的東西:
「請問校長805是學校代表隊或是體育班,為何我的子弟必需天天接受體能訓練,弄得一早滿身大汗,之前已經反應體育組長,不知他有沒有處理,應該沒有吧!不然怎麼還在練體力,我們三位家長小孩可以轉班嗎,不行的話,只好轉校囉,因為孩子敢怒不敢言,還拜託我身為家長千萬不能講,孩子到底在恐懼什麼,能不能請你幫幫忙停止吧。」
其實,如前一章所說,既然是當著孩子的面答應他們的,這個時候只要說「對!他們就是學校代表隊!」就可以解決的事,卻在校長已經把它當成導師自己的事的氣氛下,再次做出了令人氣餒的回答。
如果要理性所說,大家都能夠說出規律運動不只可以對於學習帶來正面的效果,其他正面的週邊效益更是數不清。
曾經有個也會帶著班上孩子跑步的朋友說,他的學校在都會區,家長看到有老師願意逼迫他的小孩運動,開心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抗議?那我們南投這個刻板印象就是比較會運動、上學上班都騎山豬的地方,怎麼反應會差這麼多?
除了如實將班上目前的狀況回覆在留言版之外,我擔心的,還是這些孩子們。
好不容易燃起的熊熊鬥志,班上竟然有這麼多同學其實並不認同我們在做的訓練,我擔心這狀況會不會嚴重打擊了大家的士氣,那我們所有的努力也都將要化為泡影。
於是,我用嚴肅的態度跟孩子們懇談了一番。
我們一起回想,從七年級入學開始那段不知為何而跑的日子,取得學校代表權然後在縣賽落敗,又決定奮起再戰而一直埾持到現在的理由。
雖然有孩子說我理個小平頭看起來很像流氓,也或者是真的有人其實真的很討厭跑步、也不想再跑步,所以我把該說的話都講完之後,我認真地請求所有人,在聯絡簿上寫出自己的感覺。
這是你們盡情表述的機會,不要怕老師生氣,也要讓你們的爸爸媽媽了解你真正的想法。既然大隊接力是團體的運動,如果我們沒有萬眾一心(成語是這樣用的嗎?),那再怎麼練也不會練出好結果。
心裡面雖然覺得可惜,我也向孩子們說了,就算是跑步偏執如導師我,也會尊重、也會接受你們的決定。
如果想要戰,我們就再一次凝起強大的共識。
如果決定要退,那我們也對得起曾經奮鬥過的自己。
第二天,我怔怔地看見孩子們寫出來的東西,一時無法下筆回應。
「我贊成班上繼續練跑步,跑步讓我改變很多,以前總是遲到,現在告訴自己,功課再怎麼不好,我還是要為班上盡一份心力,我想這是我國中生涯最難得的機會。
「跑步也是我的興趣。過程總是累人,可是我跑的很開心,為了練跑步
我在怎麼賴床也是努力要來學校。」
「其實我的想法是繼續練下去,畢竟我們都有承諾過要一起努力拿到第一,都辛苦那麼久,不能say不練就不練,那之前的努力不就前功盡棄了嗎!雖然有時回家難免會有一些小抱怨,但我不會因為這些小事放棄了之前的努力,我希望大家可以繼續練再次站上勝力的跑道。」
「我真的很喜歡與班上同學一起跑步的感覺,那種氣氛,是沒有一個班級能感受得到的!能代表全校去參賽,是我們的容幸!」
特別的是,有幾位家長也留了言,弄得我虎目含淚的,改聯絡簿改到一半只好出去外頭洗把臉假裝沒事。
「老師:我聽說了,每件事都會有點阻礙,希望您不要傷心,我支持您對小孩的訓練,讓他們達到自己的榮譽。」(家長的錯別字我就不敢用紅筆打圈糾正再叫他罰寫了)
不知道孩子們是不是真的只敢偷偷罵在心裡,抑或是懾於群眾壓力只好口是心非。但是過了這個風波,當我們還是不顧長官阻止,繼續在跑道上奔馳的時候,我在他們的旁邊感受得到的是,他們反而燃燒得更強烈的鬥志。
終於,迎來了比賽日,我們以最佳狀態再次踏上賽場。
最主要的對手,來自於南投市的南崗國中。在早已行之有年的固定訓練之下,這幾年他們都是三個年段各派出一個班級參加縣賽,然後一口氣囊括三個年級的冠軍。(我們這個行單影隻的八年級代表隊,比較起來根本單薄到不行啊…)
跟去年一樣的進行方式,還是分成兩個分組進行一局定生死的比賽,由最後總成績決定出賽全國的隊伍。
已經沒有曾經的害怕與生澀,孩子們知道他們得在短短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必需要全力以赴、盡展所長。如同之前的約定,這次不只要衝擊冠軍盃,還要用成績嚇死所有人。
用文字難以描述後來我受到的震憾。孩子們真的跑出有史以來的最速成績,以明顯地優勢拿下第一組的第一名。
當他們圍著我開心得又叫又跳的時候,我還在處於無法相信的飄飄然感受之中。
但是我很快地就要冷靜下來,因為南崗國中將要在第二組出賽。
跟裁判台同時按下碼表,我們一邊進行場邊的計時,一邊死死地盯著場上的比賽情況。
前面的十六棒成績總和,明顯地慢了我們好幾秒。離冠軍只差不到一分鐘的距離而已,我覺得我的身體在發抖,旁邊幾位女生拉起了手,更是緊繃到不行。
他們的十七棒好快、十八棒好快、十九棒跟二十棒更是以驚人的速度在飛奔著。
最後一棒通過終點了。按下碼表,他們的完賽時間跟我們一模一樣。
過了好多年,我仍然無法替比賽的主辦單位想到充份且合理的理由,為什麼這麼重要的比賽,卻採用人工按錶計時,終點也沒有任何的錄影設備做為比賽結果的記錄與輔助。
以裁判手中的時間為判定標準,最後我們以零點幾秒的差距被判定為第二名。
在我還在裁判台試圖做出抗議的時候,孩子們也處於震憾之中,我回頭看見的是他們眼中的驚慌失措與無助。
可惜,抗議是無效的,一切以裁判所掌握的成績為最終結果。
於是,我們的大冒險也就在這裡劃下了句點。
應該有嚇到他們吧,就差那麼一點點,我們就會讓他們沒辦法三個年段一起出去全國賽玩欸。
我以為,我們兩年來的付出就應該有資格換得最甜蜜的成果。我也以為,只要努力過了,就一定會走到最美好的結局。
可惜,我還是沒能帶孩子們走到全國賽的跑道上。
曾經有耳語傳出來,認為這次我們沒有經過校內賽的甄選,就決定派我們出去比賽,但其實我們並非是這個學校最強最快的班級。
當落敗的消息一傳回學校,我們可能將要遭受更不友善的眼光。
坐在返程的遊覽車上,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去面對。唯一擔心的,仍然還是這些正拿起麥克風歡唱中的小猴子們。(欸,這個開心的氣氛是不是不太對?你們也調整得太快了一些吧…)
唱吧,先不碎念你們了,回到家之後我選擇以留言的方式,在班上的facebook社團中這樣告訴他們:
你們可別忘了,一年半前的自己。
你們從來都不是有天份的選手,
這段時間以來,
你們必需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完成一次又一次的訓練。
正如賽前,老師所說,
我們的努力沒有比別人少,
所以我們對得起自己,就算結局它並不完美。
你們今天跑出有史以來最棒的時間,
只是冠軍只能有一隊,
你們沒有拿到,但是至少你們努力去接近過這個目標。
老師想讓你們知道,
未來你也許還會遭遇其他的挫折,
你可能也會不甘心,為什麼我的努力換不到我想要的成果。
但是你們一定不能忘記,
那個努力追逐夢想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你們已經逐漸千錘百煉,
你早就成為原本意想不到的、強大的自己。
最後,
老師要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陪我一同度過這段訓練、比賽的時光,
這將會是我從事教職生涯中,
最美好的一段回憶。
今天早點休息吧,明天不是禮拜六,記得到學校上課喔!」
第二天的上班日,因為已經缷下比賽責任的重擔,我決定也讓大家放一次跑步假,今天咱們就大方休息!
當我一踏進教室,迎面而來的屬於這個班級的空氣,卻讓我感受到了似乎有那麼一點的不一樣。
原來,因為跑步而令風起,而我們也隨之攜手飛揚,我們共同創造出了一個超級不一樣的班級。
在這一刻,我也終於察覺到了,我總算脫離在教職生涯的挫折之中那自我否定的惡性循環。不只是自我療癒而已,我也真正地感受到,因為我能夠付出的些微力量,將讓我所見的教育風景從此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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